杜甫這九首詩通過描寫一個士兵從軍西北邊疆的艱難歷程和復雜感情,尖銳地諷刺了統治者窮兵黷武的不義戰爭,真實地反映了戰爭給兵士和百姓帶來的苦難。
第一首敘述自己初別父母被迫遠戍的情景。第二首敘說上路之后的情景。離家已遠,死生難料,只好索性豁出性命練習武藝。第三首,訴說自己一路上心情的煩亂,故作自勵之語以求自解。第四首,描寫自己在路上被軍吏欺壓和驅逼的情景。第五首,自敘初到軍中時的感慨:官兵對立,苦樂不均,身為奴仆,難樹功勛。第六首,征夫訴說他對這次戰爭的看法。實際上是杜甫對待戰爭的態度,明確地表達了詩人的政治觀點。第七首,征夫訴說他大寒天在高山上筑城和戍守的情況。第八首,征人訴說自己初次立功的過程和對待功勞的態度。第九首,征人自敘他自己從軍作戰十余年的經歷。前四首寫出征,重在刻劃離別之情;后五首寫赴軍,重在刻劃以身許國。
這九首連章體的組詩,“借古題寫時事,深悉人情,兼明大義”,通過敘事、抒情,采用了樂府詩特有的表現手法,成功塑造了役夫這一藝術形象,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開天盛世”的黑暗面,主題鮮明,內容集中,而且在藝術表現上也有許多獨特之處。
首先,這組詩“九首承接只如一首”,前后連貫,結構緊湊,渾然成為一個整體。杜甫的《前出塞》組詩第一首是起,寫出門應征,點題“出塞”,引出組詩主旨:“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以之為綱,統攝全篇。以后各首便圍繞這一主題展開,順次寫去,循序漸進,層次井然。第九首論功抒志;帶有總結的性質,可為結。中間各首在圍繞主題展開的同時,每首又各有重點。前四首寫出征,重在寫征人的留戀之情;后五首寫赴軍,重在寫征人的以身許國。條理清晰,又波瀾起伏,曲折有致。詩人在情節的安排上亦前后照應,過渡自然。如第二首“骨肉恩豈斷”承第一首“棄絕父母恩”;第八首“虜其名王歸;系頸授轅門”呼應第六首“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就使九首如線貫珠,各首之間聯系更為緊密,不致分散。浦起龍說:“漢魏以來詩,一題數首,無甚銓次,少陵出而章法一線。如此九首,可作一大篇轉韻詩讀。”足見這種連章體組詩也是杜甫的一大創造。
第二,以點來反映面。整組詩只集中描寫了一個征夫的從軍過程,但卻反映了整個玄宗天寶末年的社會現實:“開邊一何多”,這里有連續不斷的黷武戰爭;“單于寇我壘”,也有敵人對唐王朝邊境的侵擾。兩種戰爭交替進行,性質是復雜的。詩中有戰爭給人民造成的流離失所的沉重災難,也有封建軍隊中官兵不公的現實;既有軍士對奴役壓迫的不滿和反抗,也有征人對故鄉和親人的思念;既有征人戍邊筑城的艱難困苦,也有士兵們的英勇作戰。可謂這一時期的全景紀錄。
第三,整組詩都以第一人稱的手法來寫,由征夫直接向讀者訴說。這樣寓主位于客位,可以暢所欲言地指斥時政。這正是用第一人稱的自由方便處。此外,詩人以第一人稱的手法敘事,仿佛親身經歷一般,這就增加了真實感和親切感,更具有感染力和說服力。
第四,詩人善于抓住人物特征,著重人物的心理刻劃,精心塑造了一個來自老百姓的淳厚樸實、勇敢善戰的士兵的生動形象。詩人在刻劃人物的心理活動時,或通過人物行動的細節描寫以突出他矛盾復雜的內心世界,如第二首寫這個征人冒險輕生、拚命練武的行動,就反襯出這個征人內心的苦悶和憂怨;第三首用磨刀傷手而自己不覺來刻劃他“心緒亂已久”,內心煩亂不安的矛盾痛苦。這種用人物行動細節的描寫來刻劃人物復雜的內心變化,就使人物的形象有血有肉,栩栩如生,避免了枯燥乏味的直接說教。或通過比興手法來刻劃人物的內心活動的變化,如第七首“已去漢月遠,何時筑城還。浮云暮南征,可望不可攀”就將自己思念故鄉、想念親人的迫切心情托之“漢月”,寄之“浮云”,這就使人物復雜抽象的心理變化和感情特征具有可感性、形象性,使讀者易于了解和接受。此外第八首描寫這個征人對敵作戰的英勇頑強,第九首寫他對功賞的正確態度,雖著墨不多,但都形象逼真,躍然紙上。
挽弓當挽強, 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 擒賊先擒王。
殺人亦有限, 列國自有疆。
茍能制侵陵, 豈在多殺傷。
詩人先寫《出塞》九首,后又寫《出塞》五首;加“前”、“后”以示區別。《前出塞》是寫天寶末年哥舒翰征伐吐蕃的時事,意在諷刺唐玄宗的開邊黷武,本篇原列第六首,是其中較有名的一篇。
詩的前四句,很象是當時軍中流行的作戰歌訣 ,頗富韻致,饒有理趣,深得議論要領。所以黃生說它“似謠似諺,最是樂府妙境”。兩個“當”,兩個“先”,妙語連珠,開人胸臆,提出了作戰步驟的關鍵所在,強調部伍要強悍,士氣要高昂,對敵有方略,智勇須并用。四句以排句出之,如數家珍,宛若總結戰斗經驗。然而從整篇看,它還不是作品的主旨所在,而只是下文的襯筆。后四句才道出赴邊作戰應有的終極目的。
“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詩人慷慨陳詞,直抒胸臆,發出振聾發聵的呼聲。他認為,擁強兵只為守邊,赴邊不為殺伐。不論是為制敵而“射馬”,不論是不得已而“殺傷”,不論是擁強兵而“擒王”,都應以“制侵陵”為限度,不能亂動干戈,更不應以黷武為能事,侵犯異邦。這種以戰去戰,以強兵制止侵略的思想,是恢宏正論,安邊良策;它反映了國家的利益,人民的愿望。所以,張會在《杜詩府粹》里說,這幾句“大經濟語,借戍卒口說出”。
從藝術構思說,作者采用了先揚后抑的手法:前四句以通俗而富哲理的謠諺體開勢,講如何練兵用武,怎樣克敵制勝;后四句卻寫如何節制武功,力避殺伐,逼出“止戈為武”本旨。先行輔筆,后行主筆;輔筆與主筆之間,看似掠轉,實是順接,看似矛盾,實為辯證。因為如無可靠的武備,就不能制止外來侵略;但自恃強大武裝而窮兵黷武,也是不可取的。所以詩人主張既擁強兵,又以“制侵陵”為限,才符合最廣大人民的利益。浦起龍在《讀杜心解》中很有體會地說:“上四(句)如此飛騰,下四(句)忽然掠轉,兔起鶻落,如是!如是!”這里說的“飛騰”和“掠轉”,就是指作品中的奔騰氣勢和波瀾;這里說的“兔起鶻落”就是指在奔騰的氣勢中自然地逼出“擁強兵而反黷武”的深邃題旨。在唐人的篇什中,以議論取勝的作品較少,而本詩卻以此見稱;它以立意高、正氣宏、富哲理、有氣勢而博得好評。
(傅經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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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臆》:《前出塞》云赴交河,《后出塞》云赴薊門,明是兩路出關。考唐之交河,在伊川西七百里。當是天寶間,哥舒翰征吐蕃時事,詩亦當作于此時,非追作也。張蜒注:單復編在開元二十八年,黃鶴以為乾元時,思天寶間事而作,今依范編在天寶年間。《晉·樂志》:《出塞》、《入塞》曲,李廷年造。胡夏客曰:前后出塞詩題,不言出師而言出塞,師出無名,為國諱也,可為詩家命題之怯。當時初作九首,單名出塞,及后來再作五首,故加前后字以分別之。舊注見題中前后字,遂疑同時之作,誤矣。
戚戚去故里①,悠悠赴交河②。公家有程期③,亡命嬰禍羅④。君已富土境⑤,開邊一何多⑥。棄絕父母恩⑦,吞聲行負戈⑧。
(首章,敘初發時辭別室家之情。【張綖莊】前四敘事,見在下者之率義,后四敘情,見在上者之不仁。蓋富土開邊,事之可已,棄絕親恩,人之大情,為人上者亦獨何心哉。《杜臆》:已富而又開邊,乃諷刺語,亦國家安危所系。此下諸章,皆代為從軍者之言。)
①《楚辭》:“居戚戚而不可解。”顏延之詩:“去國還故里。”②《詩》:“悠悠南行。”【鶴注】西川交河郡,在唐隴右道,郡亦有交河縣。自縣二百七十里至北庭都護府城,備吐蕾之處也。③《司馬遷傳》:赴公家之難。陳琳詩:“官作自有程。”洙曰:程限,期會也。④《史記,張耳傳》:“張耳常亡命游外黃。”《漢書》:“竇榮亡命山林。”顏師古注:“命,名也,謂脫其名籍而逃亡也,【盧注】開元中,析沖未停,兵有定籍,不似召募無稽可以逃脫,故曰“亡命嬰禍羅。”嵇康詩:“坎凜趣世務,常恐嬰禍羅。”⑤陸機《五等諸侯論》:“境土逾溢。”⑥《漢書·嚴助傳》:是時武帝好征伐,四夷開置邊郡。王融《策秀才文》:“選將開邊。”⑦《說苑》:喪制三年,所以報父母之恩。⑧鮑照詩:“吞聲躑躅不敢言。”陸機《從軍行》:“朝食不免胃,夕息常負戈。”盧元昌曰:此拈開邊,為諸章眼目。自開元十五年王君霎啟釁,后張忠亮破吐蕃于渴谷,拔其大莫門城。杜賓客破吐蕃于祁連城下。十七年,張守素破西南蠻,拔昆明及鹽城,王祎破吐蕃于石堡城。十八年,烏承玭破奚、契丹于捺祿山。二十年以后,雖吐蕃又款,至赤嶺之碑仆,釁端又開,與奚、契丹交構不已,此皆開邊之禍也。
其二
出門日已遠①,不受徒旅欺②。骨肉恩豈斷③,男兒死無時④。走馬脫轡頭⑤,手中挑青絲⑥。捷下萬仞岡⑦,俯身試搴旗⑧。
(二章,敘在道時,輕生自奮之語。上四意決,下截氣猛。軍伍習熟,不受欺于徒侶矣。生死無時,不暇計及骨肉矣。脫轡而挑起青絲,下岡而學試搴旗,言時時蹈危地也。《杜臆》:前言棄絕父母恩,此云骨肉恩豈斷,乃徘徊輾轉之意。)
①左思詩:“出門無通路。”古詩:“相去日已遠。”②顏延之詩:“改服飭徒旅。”③《記》:骨肉之親,無絕也。④陳琳詩:“男兒寧當格斗死。”死無時,時時可死也。⑤曹植詩:“走馬長揪間。”樂府《木蘭詩》:“南市買轡頭。”⑥梁簡文帝詩:“宛轉青絲鞚。”注:“青絲,馬鞚也。”⑦左思詩:“振衣干仞岡。”何承天詩:“深谷萬仞。”⑧曹植詩:“俯身散馬蹄。”李陵書:“斬將搴旗。”瓚云:“拔取曰搴。”
其三
磨刀嗚咽水①,水赤刃傷手②。欲輕腸斷聲③,心緒亂已久④。丈夫誓許國⑤,憤惋復何有⑥。功名圖麒麟⑦,戰骨當速朽⑧。
(三章,中道傷心,而為自解之詞。水聲觸耳,不覺心亂而手傷,二句乃申上語。后作意外之想以自寬也。《杜臆》:前四,化用《隴頭歌》,極爐錘之妙。)①《韓詩外傳》:“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蔡琰《胡笳曲》:“夜聞隴水兮聲嗚咽。”《辛氏三秦記》:隴山頂有泉,清水四注,東望秦川如四五里。俗歌:“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肝腸欲絕。”②《博物志》:江河水赤,名曰泣血。《老子》:“夫代大匠斫者,鮮有不傷手矣。”③鮑照詩:“行子心腸斷。”④孫萬壽詩:“心緒亂如絲。”⑤戴嵩詩:“丈夫意氣本自然。”孔稚珪詩:“本持許國志,況復武功彰。”⑥《吳越春秋》:越王夫人歌:“情憤惋兮誰譏。”⑦《后漢·鄧禹傳》:“垂功名于竹帛。”《漢書·蘇武傳》:甘露三年,上思股肱之美,圖畫大將軍霍光等一十八人于麒麟閣。張宴曰:武帝獲麒麟時作。⑧《記》:“死欲速朽。”
其四
送徒既有長①,遠戍亦有身②。生死向前去,不勞吏怒瞋③。路逢相識人④,附書與六親⑤。哀哉兩決絕⑥,不復同苦辛⑦。
(四章,在途驅迫而嘆也。上四,傷一身之見陵。下四,痛六親之不見。遠戍亦有身,此被徒長呵斥,而作自憐語。《杜臆》:初出門則父母難割,在途久則遍想六親,此人情也。哀哉兩語,即書中之意。孤身遠戍,欲同苦辛而不可得,語更慘戚。)
①《史記》: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②陰鏗詩:“遠戍唯聞鼓,寒山但見松。”③吏,即送徒之長。鮑照詩:“呵辱吏見侵。”《顏氏家訓》:“房文烈未嘗怒瞋。”
④古詩:“道逢鄉里人。”⑤賈誼策:“以奉六親。”注:“六親,父母兄弟妻子。”《前漢·禮樂志》:六親和睦。注:父子、兄弟、姑姊、甥舅、婚媾、姻婭。⑥陶潛詩:“哀哉亦可傷。”《莊子》:“流遁之志,決絕之行。卓文君《白頭吟》:“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⑦曹植詩:“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
其五
迢迢萬里余①,領我赴三軍②。軍中異苦樂③,主將寧盡聞④。隔河見胡騎,倏忽數百群⑤。我始為奴仆⑥,幾時樹功勛⑦。
(五章,初到軍中而嘆也。上四傷主將之寡恩,下四慨立功之無日。曰幾時樹勛,則麒麟之愿難必矣。)
①謝靈運詩:“迢迢萬里帆。”古詩:“相去萬余里。”②《左傳》:“作三軍。”③王粲詩:“從軍有苦樂。”④《六韜》后漢注:“主將龍韜。”⑤庾信詩:“嘶馬隔河聞。”《史記》:李敢直貫胡騎。吳均詩:“胡騎欲成群。”左思詩:“倏忽數百敵。”⑥《公孫弘傳·贊》:“衛青奮于奴仆。”胡夏客曰:封常清始為高仙芝傔,后代仙芝為節度使,同開邊拓境。此亦起于奴仆者。⑦謝靈運詩:“我行詎幾時。”《揚子法言》:“人道交,功勛成。”楊炯詩:”丈夫皆有志,會見立功勛。”《后出塞》云“重高勛”,即樹功勛意也。錢引《通鑒》“百姓有勛者,免征役”,不合。
其六
挽弓當挽強①,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②,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立國自有疆③。茍能制侵陵④,豈在多殺傷⑤。
(六章,為當時黷武而嘆也。【張綖注】章意只在擒王一句,上三句皆引興語,下四句申明不必濫殺之故。上半疊用成語,擒王則眾自降,即所謂“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者。《杜臆》:他人有前四句,必無后四句,兼此八句,方是仁者無敵之師,三代而下,誰復領此。論兵邁古風,此者蓋自道也。)
①《周國策》:“長兵在前,強弩在后。”《蘇秦傳》:“天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周勃傳》:“材官引強。”【孟注】“如今挽強司馬。”②《左傳》:樂伯左射馬而右射人。③《書》:“不愆于六伐七伐,乃止齊焉”,所謂殺人有限也。馬援立銅柱為界,所謂列國有疆也。④《史記》:炎帝欲侵陵諸侯。⑤又:李陵殺傷萬余人。黃生曰:前四語,似謠似諺,最是樂府妙境。又曰:戰陣多殺傷,始自秦人,蓋以首級論功,前代無是也。至出塞之舉,則始于漢武帝,當時衛、霍雖屢勝,然士卒大半物故矣。明皇不恤其民,而遠慕秦皇、漢武,此詩托諷良深。
其七
驅馬天雨雪,軍行入高山①。徑危抱寒石②,指落曾冰間③。已去漢月遠④,何時筑城還⑤?浮云暮南征⑥,可望不可攀⑦。
(七章,為戍邊筑城而嘆也。上四,述嚴寒之苦。下四,敘思歸之情。【唐注】哥舒翰嘗筑城青海,疑于冬月行師,故為軍士苦寒之吟。
①《詩》:“驅馬悠悠。”又:“雨雪靠靠。”又:“高山仰止。”②梁簡文帝賦:“既浪激而沙游,亦苔生而徑危。”③《前漢·蒯通傳》:“會大寒,士卒墜指者什二三。”王逸《楚辭注》:“北方常寒,其冰重累。”④張正見《昭君詞》:“霜樓明漢月。”⑤《史記·蒙恬傳》:秦已并天下,使蒙恬將三十萬眾筑長城。天寶中,哥舒翰屢筑軍城,備吐蕃。⑥樂府《古八變歌》:“浮云多暮色。”《楚辭》:“泊吾南征兮。”⑦孫擺詩:“可望不可尋。”
其八
單于寇我壘①,百里風塵昏②。雄劍四五動③,彼軍為我奔。虜其名王歸④,系頸授轅門⑤。潛身備行列⑥,一勝何足論⑦。
(八章,見其有敵愾之勇。上四言臨敵制勝,下欲掃凈邊氛,即擒王意也。劍動寇奔,此軍士之獲勝,乃其意必欲盡空幕南之庭而后快,一勝又何足論乎。此寫猛氣雄心,躍躍欲動。【盧注】潛身備行列,如獨坐樹下之馮異。一勝何足論,如八戰八克之吳漢。)
①《杜臆》:單于,借用漢事。自外侵內曰寇。《說文》:“壘,軍壁也。”②庾信詩:“風塵千里昏。”③《烈士傳》:楚王夫人,常納涼而抱鐵柱,心有所感,遂懷孕,后產一鐵。楚王命鎮铘鑄此為雙劍,三年乃成劍,一雌一雄。《越絕書》:楚王作鐵劍三枚,晉、鄭聞而求之不得,興師圍楚,三年不解。楚引太阿之劍,登城而麾之,三軍破敗,士卒迷惑,流血千里。【張綖注】開元中,河西將宋青春,每戰運劍大呼,執馘而旋,未嘗中鋒鎬。后獲吐蕃主帥,問之,曰:“常見青龍突陣而來,兵刃所及,如及銅鐵,以為神助也。”始知劍之異。公“雄劍”二句,兼用此事。魏文帝詩:“一發連四五。”④【錢箋】開元二十二年,契丹及奚連年為邊患,張守珪使人誘殺其王屈刺,及其大臣可突干,傳首東都,梟于天津橋之南。所謂虜其名王也。《漢書》:衛青、霍去病,虜名王貴人以百數。注:“名王,謂有大名以別于諸小王也。”⑤《史·高帝紀》:秦王子嬰,系頸以組。《周禮》:設車宮轅門。《史記》: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張晏曰:軍行以車為陣,轅必相向為門。⑥《說苑》:楚莊王伐陳,吳救之,左史倚相曰:“吳兵夜至,何不行列鼓出待之?”⑦《呂氏春秋》:“武王一勝而王天下。”
其九
從軍十年余①,能無分寸功②。眾人貴苛得③,欲語羞雷同④。中原有斗爭⑤,況在狄與戎⑥。丈夫四方志⑦,安可辭固窮。
(九章,為冒功邀賞者發。上云貴茍得,見邊將營私之弊,下云志四方,見軍士報國之忠。十載從戎,何啻一勝?乃有功不伐,窮且益堅,此軍伍而有純臣之節矣。盧注:冒功茍得,凡濫殺無辜,掩敗為捷及攘奪人功,皆是。當時如高仙芝、崔嘉逸之徒,往往蹈此。若爭功而斗,則中原且不自安,況能遠征戎狄乎,見志在天下者,不為一身計也。昔廉頗欲辱藺相如,相如避之,曰:“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意正相同。舊說:中原而有斗爭,則與外夷無異,況能責及戎狄乎。)①曹植詩:“從軍度函谷。”又:“君行逾十年。”②《蘇秦傳》:“無有分寸之功。”③《荀子》:“名不貴茍得。”《淮南子》:“計功而受賞,不為茍得。”④《記》:“毋雷同。”注:“雷之發聲,物無不同時應者。”⑤《左傳》:“戰于中原。”《呂氏春秋》:“喜怒斗爭,反為用矣。”⑥《記》:“西方曰戎,北方曰狄。”⑦《左傳》:姜氏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⑧張協詩:“君子守固窮,在約不爽貞。”張綖曰:李杜二公齊名,李集中多古樂府之作,而杜公絕無樂府,惟此前后《出塞》數首耳。然又別出一格,用古體寫今事,大家機軸,不主故常,昔人稱“詩史”者以此。
黃生曰:六朝好擬古,類無其事,而假設其詞。杜詩詞不虛發,必因事而設。此即修辭立誠之旨,非詩人所及。
周珽曰:前后《出塞》諸作,奴隸黃初諸子而出,如將百萬軍,寶之,惜之,而又能風雨使之,直射潮之力,沒羽之技。
王嗣奭曰:《出塞》九首,是公借以自抒所蘊,讀其詩,而思親之孝,敵汽之勇,恤士之仁,制勝之略,不尚武,不矜功,不諱窮,豪杰圣賢,兼而有之,詩人乎哉!
-----------仇兆鰲 《杜詩詳注》-----------